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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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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八章 路易的打算

  看着炮弹的落点随着火炮角度的提醒不断变化,赵进满意的不住点头,能跟随大队行动,能调整射程的火炮,才是战场上的决胜利器,至于官军的那种用法,野战上也就比弓箭和火铳强些有限。

  “不错,不错”赵进点头赞许。

  听到这个夸奖,铁匠于山脸上浮现喜色,毕竟这火炮能做出这个样子,也有他的功劳,那一窝火的车架被直接用在了这边,进爷这么喜欢,日后的好处肯定少不了的。

  路易脸上却没什么得意的神情,他和那老麦交流几句,老麦说了不少,一个是流浪各国的投机者,一个是给人卖命的雇佣兵,欧洲各个国家都去过,能找到彼此都懂的语言来沟通,只不过赵进夸赞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用大家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已经算是失礼了,赵进身后的亲卫脸上已经有怒色。

  不过这边很快就是交流完毕,路易转过头说道:“进爷,这火炮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老麦说射程调整的很没有规律,尽管木楔子等大,可不同角度的射程变化并没有确定的数目,还要不断的摸索调整才能总结出来。”

  赵进点头,这个其实也是精确的一种,在战场上,一定要对距离掌握的很精确,尤其是在火器越来越多的这个时代,不能确定距离在战场上很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可想要精确或者说大概的准确,在这个时代都没那么容易,靠着钉入木楔子调整角度,本来只能求个粗略大概,但即便这样,钉入多大的斜面,能提高多少射程,这个也要总结出规律来,想要得出具体的数目,就需要不断的实践但赵进依旧对眼前的成品很满意,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火炮已经能用了。

  “老麦还说,其实真正的火炮用不上这个大车上面的板子,只需要下面的车轮支架,然后拖动火炮更容易些,这火炮射击也有准星之类的,还有那调整射程的木楔也都是有固定的成品,如果这么一遍遍尝试,会很麻烦,也会很浪费时间,如果能找到真正懂行的人,或者一件来自欧洲的成品,马上就可以做出更好用的。”那个老麦一边说,路易一边跟着解释不停。

  边上的铁匠于山咳嗽了声,压低声音说道:“老爷,那老麦不太愿意呆在这边做活,只想着找人赌钱。”

  赵进笑着摇摇头,这个心态倒也是这老麦没有藏私的原因,赵进接下来说道:“你们这次的改进很不错,老麦、于山各奖五百两,路易主仆四百两,其余帮忙的每人五十两。”

  这个赏格一说出来,场中响起一片惊呼,语气里多是赞叹和艳羡,大伙都知道赵进富可敌国,但平日里花销很是俭省,唯一大手大脚的就是在这个火器上,要是做对了,几次就能赚够这一辈子的花用,那于山算上这笔,手里差不多有个千把两了,已经算是徐州地面上第一等的富裕人家。

  “使不得,进爷,小的没这么大功劳,当不得这么重的赏。”那于山却慌不迭的摆手推却,他们对赵进可是敬畏异常,拿到重赏固然欣喜,可若是拿了不该拿的,事后追究,那后果也让人惊惧异常,工场这边,在采买上做手脚的,打铁时候偷工减料的,还有内外勾结的,很有几个被当众丢进炼铁炉里的。

  “没你的一窝火,也没现在的这门火炮,当得起这个,你好好做,若还能做出有用的,还会有重赏。”赵进笑着安抚了一句。

  那边于山激动的连连点头,赵进又是开口问道:“这门火炮有多重?”

  “七百平斤,以后最多也就是二十斤到三十斤上下的变动。”于山开口说道。

  “七百多斤。”赵进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消退不少,徐州大车已经是精工打造,木料铁件都是结实坚固,不过一辆大车也就是几百斤到千斤的载重,这种大车为了保证速度,还要用双马拖拽。

  眼前这门三磅炮的重量不轻,再重的话,可能要更多的牛马拖拽,现有的炮架也很难承载看到赵进收了笑意,神情变得严肃,刚因为重赏而骚动起来的气氛也冷了下去,赵进沉吟了一会,开口说道:“这样的炮先造十门出来,记得一件事,这门炮能用的炮弹,其他炮也要能用,这门炮上用的炮刷、镗棍,其他火炮上也要能用,火药一定要定装,定量做好包好。”

  所谓炮刷、镗棍都是火炮需要的器具,开炮前要用湿毛刷将炮膛内的火药残渣擦净掏出,然后再用于毛刷进出几次将水迹擦于,最后装填弹药的时候,要用这个镗棍将火药夯实,将炮弹压紧在里面,说是简单,可没了这几样器具,火炮就不能开火,赵进讲究的就是一个通用,不能一门炮的工具用不到另外的火炮上,他在意的是批量。

  大家躬身领命,对赵进的这个要求,在火铳制造上大家就有领教,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已经形成习惯的事情没人觉得麻烦。

  说完这个,赵进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实际上今日所见,已经证明这火炮可以投入实战了,已经可以用了,可赵进还是不怎么满意。

  他在这里若有所思,其他人也不敢言语,气氛跟着冷了,赵进反应过来之后,却笑着问路易说道:“老路,平时你藏着掖着,想把知道的一样样换钱,怎么现在这么大方了?”

  听赵进说起,知道内情和猜到内情的人都在哄笑,那通译笑得很大声,路易的小算盘还是他第一个密报上去的。

  被人调侃的路易不见脸红,反而郑重其事的弯腰施礼,可能觉得这礼数不够庄重,索性跪在了地上,磕了几个头说道:“进爷,属下愿意为进爷做更多的事情,愿意为进爷效忠效死。”

  口音很怪,却说得郑重其事,赵进转头看向那通译,笑着问道:“这几句是你教的吗?”

  那通译却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回答说道:“老爷,这不是小人教的,是这个路易从小人这边问出来套出来的。”

  是主动教授,还是被问出来的,这两个有很大的区别,听到通译的回答,赵进笑着转过头,没有让那路易起来,只是开口说道:“想为我做更多的事情,你能帮我训练炮兵吗?”

  “能”路易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本以为还要多次恳求,却没想到立刻得了许诺。

  赵进笑着说道:“要开始铸炮,要开始训练炮兵,这些你先替我管着,就做个火炮总管吧”

  路易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火炮总管这个职衔他第一次听到,不过“火炮”和“总管”这两个词的意思他是知道的,自然能猜到是什么职位,没想到这东方的年轻领主这么豪阔,一开始就给了这样的位置,路易激动的说不出话,只是磕头不停,他是他了解的大明表达敬意和感谢的最高方式了。

  “你不要急着谢,做了这个炮兵总管,可就没有什么赏钱了,你每月拿的是月例,做好了记功,做错了惩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把这些话翻给他听。”说完这个,赵进还让通译翻一遍过去。

  “小的明白,小的知道”这洋人路易回答的斩钉截铁。

  他这边神色坚定,周围却又有一阵惊呼声响起,老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铁匠于山,还有通译,还有围观的学徒家丁等人,都是满脸愕然。

  他们都在想这洋人莫非是疯了,进爷这么重的赏格,有什么改进就是几百两上千两的洒下来,一年就能暴富享福,而且不用去各处打生打死,不用起早贪黑的值守巡视,不用辛苦训练,就在这里造炮做事,这洋人居然这些好处都不要,去做什么炮兵总管,连正队正是很体面,可比起这造炮工匠的好处来,可就远远不如了。

  赵进又是点点头,开口说道:“这是我给你的好机会,你要把握住。”

  这句话就说的郑重严肃,路易本来想着继续磕头,听到这个,却又站起肃然躬身为礼,然后跪下去亲吻赵进的皮靴。

  围观的人都是目瞪口呆,看到这亲吻皮靴的礼节,又有人憋不住笑,随后发现这场合不对,挤眉弄眼的颇为辛苦那边赵进已经把路易从地上拽了起来,重重拍了下肩膀说道:“好好做”

  这个安排并不是这洋人路易的一头热,赵进也早有这样的考虑,路易的那些经历真真假假,不能全信,不过这洋人是见识不少,而且管过人管过事,这样的人不是只懂得打铁铸造的工匠,还有些管理和沟通的能力,又是个有野心和贪财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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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零九章 外患隐忧

  在徐家铁场和铁匠铺里,能管事做事的人不是没有,徐厚生和徐本德这样的徐家人虽然少,可也不是那么稀有,但赵进不想让他们独当一面,因为徐家人和徐家系统内出身的工匠势力太大了,他们自成一体。

  这种自成一体并不仅仅在排斥外人上,甚至还抵触新的技术和做法,一个人说自己说得对,一个人认为自己师傅传授的不能改,这些都还好说,如果十个人,一百个人都在这么说的话,那就是真理了,谁要改进,就做不下去,布置下去的东西就会阳奉阴违,找一个彻底听命于自己的“外人”管着,效果会更好,效率也会更高。

  虽说这路易的管理方法和组织体系在赵进眼里也先进不到那里去,可比起徐家工场的规矩法子来,还是好了些,最起码不会彼此包庇,彼此抹不开情面。

  从炮场回何家庄的路上,扈从亲卫家丁的神情都振奋异常,在他们的印象中,这大炮是军国重器,民间不可能有的,可在今天却看到,赵字营自己也有了这样的火炮,这让每个人信心大涨,自豪无比,更有曾经参与阵前夺炮的亲卫在那里讲述官军的火炮,说那样的大炮如何落后不堪,比不得刚才见到的犀利,这更让大家情绪高昂。

  “都警醒着点,看着周围,别聊的什么都忘了”带队的庄刘沉声喝道,大家立刻整肃不少。

  赵进看了眼这庄刘,自从知道这“兴龙社”之后,他就对里面的成员格外留意,不得不说,这兴龙社中人做事的确更加严谨,执行自己的吩咐一丝不苟,更有自己记忆中的“军人气质”。

  快要到何家庄的时候,王兆靖在路边迎接,陈旱率领第一团的五个连去砀山一带拉练,这也是赵字营家丁团队的规矩,各团队都要定期的进行武装巡游,让家丁们习惯行军,也是和方方面面展示武力,而吉香则是领着马队去归德府那边接马,而且还是归德府和开封府交界的地方,那里是赵字营控制范围的最西边了。

  自从王自洋的精英特权被取消之后,他自己已经能感觉到进账的缩水,还有在徐州地位的下滑,后悔不迭的王自洋想方设法要扳回来,千方百计的讨好赵进这边,其中,输入牲畜中健马比例增加,还有蒙古丁壮的数目变多,就是他的法子。

  能骑善射的蒙古丁壮很有用,但对目前的赵字营意义却不太大,毕竟这些人没办法立刻融入赵字营的体系之中,消化起来很费功夫,而好马健马则不同,这个在天下任一处都是贵重的财货。

  从口外到山西再到河南,王自洋不计工本的打通各路关节,风险倒不是很大,可依旧要慎重,目前马队放在亲卫队下辖,吉香也要亲自过去接应和护送。

  这些日子的何家庄各路家丁团练,都是由赵进亲自统领,要不是这火炮相关,赵进就不会离开这里,赵进离开之后,则是由王兆靖坐镇这边。

  “说了多少次,自家兄弟不要太多礼数,你怎么又出来了。”看到王兆靖迎接,赵进苦笑着说道。

  “大哥,有要紧事。”王兆靖神情肃重的说了句。

  赵进不再多说,只是催赶坐骑,一路进了何家庄内,等进到议事厅这边,王兆靖才开口说道:“云山行那边传递的消息,说是从去年下半开始,鲁王府就一直向朝廷哭诉地方不靖,要求增加兵马镇守,说是消息终于到了宫内,还说要将辽镇溃退下来的兵马安置到兖州府这边来,把那个空架子的参将填起来。”

  建州女真向大明开战之后,辽镇不断失败,辽镇官军也是不断的溃退,大批败兵回撤到关内,有些人走陆路从山海关进入北直隶,可也有不少走海路来到了山东登州府,辽镇和山东之间海路走起来很容易,沿途岛屿众多,本就是粮草供应的线路。

  所谓“辽兵”来到山东后,和本地士绅百姓冲突不断,外乡人本就不受待见,何况是这些败军,何况是他们来到这边,还要地方上供应,还要挤占地方上本就不宽裕的资源,而辽镇官军怎么说也是军兵武夫,手里有刀,自然不会白白受气,这冲突也就愈演愈烈。

  开始时候,这等冲突上下还能含糊过去,可随着规模越来越大,官府也掩盖不住,出身山东的京官开始于预,朝廷总要拿出个法子来安抚,但天下间苦于辽饷和各项苛捐杂税,谁还有力气再承担一支名声不好的客军,中枢没有办法,也只能坐视辽军在登州府越来越多,和地方上冲突越来越大。

  不过这兖州鲁王府的请求却给了上下一条出路,既然你这边告急,那么我就将兵马安置过去,护卫兖州府,而且这样不会激起什么兖州出身官员的反弹,在兖州府地面上,鲁王府能压服很多事,至于百姓苦难如何,或者说大地震之后赈济恢复如何,那就没有人去理会了。

  “要安排多少兵马在兖州府那边?”

  “传闻是八千有余,济宁那边的消息说,鲁王府现在怕得很,生怕咱们打过去,鲁王整天都给宫里上奏求援。”

  赵进皱眉闷声说道:“倒和预想的差不多,就算是魏忠贤,也拦不住藩王和大内之间的通气,天子发话,他没办法改什么。”

  “要是兖州府有八千辽兵在,等于咱们赵字营北边有万余官军,鲁大一个大队加上千把团练可就不够了。”王兆靖有些担心的说道。

  “他万余官军也不是堆在一处,也不是摆在鱼台县那边,他们若动,咱们集兵肯定会更快,不用担心太多。”赵进闷声说了句,随即拍了下身侧茶几,又是说道:“鲁王府真是麻烦”

  王兆靖端起茶碗来抿了口,忧心忡忡的又是说道:“从河南卫辉那边传回的消息,还有京师那边的,河南潞王府同样折腾的厉害,这些藩王吃不得亏,被咱们打回去了之后总想着找回来,这次山东的事情能到宫内,河南王府应该出了不少力。”

  山东鲁王府的起始是太祖朱元璋的儿子分封,而河南潞王府的起始则是万历的弟弟封王,虽然都是朱家同宗同族,可远近差别很大,当今潞王和天启皇帝关系不差,毕竟是见过面的叔侄,而山东鲁王这边则离的远了,毕竟不同支脉几百年下来,这两家和天子关系亲疏差距很大,这两家更是没什么交情可言,明初第一代分封而来的藩王,对后来的藩王总有些莫名的骄傲和矜持,后来的对先前的又有些鄙视,自然相处不好。

  不过在这个时候,两家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在徐州的年轻赵姓土豪身上吃了大亏,还是血淋淋的大亏,尽管起因都是下面管事甚至奴仆的贪心,可冲突发生之后,两处王府一来是咽不下这口气,二来则是对徐州的财富动了心,不管河南或是山东,这徐州的财富都是他们能伸手触及的地方,这笔财富如此巨大,又是可以源源不断生财的聚宝盆,实在让人眼馋眼红。

  除此之外,这两家还和赵字营有私怨,或者是部众被杀,或者是财产被侵夺,在大明天下,什么都是朱家的,连姓名都是,藩王们做事一向是肆无忌惮,可在徐州却吃了这样的大亏,这如何能受得了。

  山东鲁王府去抱屈告急,河南潞王府也在做类似的勾当,甚至还在帮忙,毕竟河南这边一切都是暗处,而山东可是官军吃了败仗的,在兖州府安置辽兵的事情,可以说是两家合力做成的。

  “都是祸害。”赵进咬牙说道。

  “要动手吗?按照大哥从前说的,现在还不是好时机。”王兆靖开口问道。

  赵进缓缓摇头,沉默了会才说道:“不光是时机,王府都在大城之中,我们没办法攻城,也没办法围城。”

  说到这个,王兆靖也是沉默,赵字营在野战阵战中可以说是强大,但攻城拔寨这个就欠缺很大,靠着弓箭和火铳可没有办法打破那些高大厚实的城墙,长期围困会引来天下兵马围攻,又不能向流贼那般,驱使发动百姓蚁附攻城,还真是没有相应的法子。

  “不急,也不怕。”安静一会,赵进开口说道。

  “小弟会安排人盯紧这两处,内卫那边也得动手,还请大哥叮嘱下小勇。”说到这里,王兆靖要告辞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却有通报,说是如惠求见,王兆靖索性留了下来。

  “老爷,三爷,隅头镇的耿满仓赶过来了,说有要紧事要禀报。”如惠进屋后说道。

  听到这个,王兆靖笑了笑,语带调侃的对如惠说道:“这耿满仓还真是有巴结上进的心思,要是在官场肯定不差的。”

  “先前这人怕得要死,现在估计不怕了。”如惠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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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章 大宗粮食贸易

  按照赵字营的层级,这耿满仓是没资格求见赵进的,有什么消息之类,都得通过如惠和王兆靖转述。

  当日里这耿满仓胆大设下杀局,然后家产被抄掠,人被抓走,还好在面见赵进的时候表现不错,算是有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耿满仓在耿家那边却很惨,他家背后京官和地方大员都有,耿满仓这一次冒险,让耿家损失巨大,得罪人也是不少,这等地方上的世家豪门对这等事都有处置的成例,耿满仓被抓几天后,他就被耿家开革出家门,从此他的所作所为和芜湖耿家毫无关系。

  壮士断腕,这也是不惹祸上身的决断,可谁也没想到,耿满仓到了赵进手下之后,依托徐州强豪的威势和财力,居然又经营起偌大的局面。

  虽说耿满仓如今只是云山行的一个掌柜,可经手的钱粮,却比从前还要多很多,尽管他个人不如从前豪阔,但在生意场上的影响却比从前大了许多,尽管耿满仓现在常驻隅头镇,可清江浦的粮商为了他都在隅头镇开设分店派专人,甚至还为了这个高价租用赵字营的云山客栈作为自己的驿站,就是为了快马传递消息。

  每次这耿满仓的采买或者抛售,都会引起清江浦的粮价波动,对于粮商们来说,往往代表着大利或者大亏。

  靠着对粮价的熟悉和赵字营的支持,耿满仓的确为赵进立下大功,从前赵字营也要定期卖粮储备,用来供应招揽来的流民,有了耿满仓的操持之后,卖粮的成本降了足足四成,而且可以在任何时候买到粮食,甚至还能将邳州新寨的出产卖出去,尽管数量很少,可这个渠道却价值巨大。

  在赵字营的体系中,踏实做事又有能力的人总是会被看重,如果不是这耿满仓当日太过胆大包天,直接对赵进下杀手,恐怕早就被提拔重用,会有个独当一面的资格,不过现在还是作为云山行下面的粮行掌柜使用。

  即便这般,这耿满仓的日子也比刚给赵字营做事的时候好过了很多,本以为要吃糠咽菜苦几年,没曾想开始就是一般人家的日子,很快就靠着丰厚的分红又重回富贵生活,所得还不止这些,芜湖耿家看到耿满仓有了这等权柄手腕,居然又把他重新列入族中,被拿走的族产又被分回来,更加好笑的是,居然还安排耿满仓的弟弟在清江浦管事。

  耿满仓惹祸之后,他这一支的子弟在耿家都不受待见,很是吃了亏,没曾想借着赵字营,居然又抬起来了,而且耿满仓被抄掠罚没的那些耿家产业,没过太久,就让耿满仓自己来管,毕竟熟门熟路管得好。

  这种种做法让耿满仓隐约能猜到,如果自己做得好了,搞不好从前的家产还能还回来,加上现在所得的,等于是比清江浦时候更上一层楼。

  每当想起这个,耿满仓就觉得好笑,当日他在清江浦算是豪商一等,可看不见更上一层的希望,总觉得憋闷,所以才准备行险博取赵进的财产,失败被擒,本以为一切皆空,只能赌一次将来,没曾想在赵字营手底下,却更进一步,看到了更大更广阔的将来,在家族内的地位也升了不少。

  狐假虎威也是威风,赵字营的前程也是自家的前程,何况人在这系统内,还看到了赵字营对官军的两次大胜,更让这耿满仓死心塌地。

  不止一个人劝过赵进和伙伴们,说对耿满仓这种老奸巨猾,世事通透的精明人,不能太过宽纵,他已经有过一次异心,如果不知道敬畏,可能以后还要生变。

  但赵进另有看法,现在是用人的时候,这耿满仓的身家性命和所有后路都握在赵字营手里,不怕他生变,倒不如大方对待,让他尽力效命,这耿满仓有能力有本领,而且赌性重,野心大,与其谨慎提防,倒不如下本钱让他死心塌地。

  目前看来,这耿满仓做的相当不错,不仅是在生意上为赵字营赚了不少钱,粮食的储存和运转都比从前顺畅了许多,而且还通过与粮食相关的漕运各方,替赵字营打探消息,搜集各路的情报,按照如惠的评价“未免太能干了”。

  “这样有本事的想要上进,是说明咱们赵字营的好处,他想要禀报什么事?”赵进笑着问了句。

  “说是山东闻香教的,那边教门里要买粮食。”如惠开口说道。

  耿满仓想要越级上报是不可能的,他要说什么如惠肯定要知晓,之所以还会领到赵进面前,是因为这桩事必须要赵进来决断,为了避免转述可能出现的错漏,必须要当面来说这个。

  “徐鸿儒那边要买粮食?”赵进诧异的问了句,王兆靖的申请也是愕然,看到如惠点头确认,赵进直接让那耿满仓进来。

  耿满仓进了屋子,熟门熟路的跪下磕头,动作顺畅,可表情上依稀有些怪异,是因为赵进等人太过年轻,这世上有资格受人磕头的年青贵人很多,但那锦衣矜持气派,富贵凌人,自然就有了敬畏,可面前这赵进和王兆靖不仅年轻,穿着也朴素,更没什么矜持做派,偏偏这两位掌握着好大权势,这就感觉古怪了点。

  “小的见过进爷,三爷,小的已经和大总管禀报过”

  在赵字营一年多了,耿满仓倒是熟悉这边的套路,说话直接切入正题,没有那么多的虚文礼数。

  就在二月十九这天,山东大地震过去了十天左右,漕丁一个把总找上耿满仓,说是要介绍一桩大生意给他。

  若是地面上的把总,如果不是大将亲卫家丁,那就值不得什么,芝麻大小的武官而已,可在漕丁运兵中做个把总,那就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千里运河漕船过万,漕丁运兵十余万,附从几十万,一共不到五十名把总管辖,财雄势大权重无比。

  这等人物所说的大生意果真不小,第一笔就是四万石粮食,按照时价付现银现钱,还有后续的生意。

  四万石的数目说起来不小,几百万斤的粮食,可也就是几十艘大漕船的运载,在清江浦的米市上虽说不算小数,可也不能说怎么稀罕,漕粮每年从南运到北的官方数目就是八百万到九百万石,这仅仅是遇到京师的数目,各种常例规费等等加上,总额足有两千四百余万,好年景还不止这些。

  官账和实数差距一千六百多万石,这些数目就是在地方上征粮的官员吏目差役,漕运上的漕丁运兵一直到总兵总督,京师户部以及各位大佬的常例好处。

  米麦粮食值钱,但必须要卖出去才能换成银钱,漕丁运兵以及运河两岸相关拿着粮食换钱换物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揩油,真正大宗的就是几个运河枢纽重镇的粮商贸易,天底下吃漕运吃漕粮的各路人马,特别是中层和高层,他们的好处都是来自于这边。

  漕粮北运实际上就是南粮北运,湖广、江西、浙江和南直隶各处的粮食,通过水路陆路先在各处设定的节点缴纳,然后汇集到南直隶的几处枢纽重镇入仓,再之后才会通过漕船运输北上。

  原本汇集漕粮的运河枢纽有三处,扬州、清江浦和徐州,可徐州运河改道邳州迦河之后,隶属于徐州部分漕粮汇集就归在了清江浦那边,同样的,扬州汇集的漕粮也要到清江浦这边重新入仓分配。

  也就是说,官账外几百过千万石的粮食大都在清江浦,很多就光明正大的存在官仓内,由相关的方方面面变成好处再分配给各方。

  赵字营的云山行如今也是这漕粮分肥环节上的一环,而且还是重要一环,这漕粮的确牵扯到方方面面,下至乡间土豪,上到朝廷大佬,是个庞大无比的利益团体,谁想要触碰都会粉身碎骨,可这也架不住赵字营的势力范围就在运河边上,还是运河最要紧最有价值的一段边上。

  而且赵字营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通过漕粮换酒这个生意,将足够多的粮食换成了现银,这是大有好处的勾当,如果没有赵字营,会有大批的粮食腐坏浪费,尽管也没什么人心疼,但能换来银钱岂不是更好。

  这清江大市的存在,更是让粮商找到了更有效率的买卖渠道,除了这些,还有商人做起来这样的生意,走余家船行的路子,将漕粮运到天津海港,然后用空下来的漕船装运些更值钱的货物北上。

  漕粮换酒,清江大市还有余家船行,都是控制在赵字营的手中,这清江浦的粮市粮商,赵字营自然也能施加影响,也能对里面的风吹草动了解的很清楚。

  这些年下来,外人或许不清楚,可真正和漕运上打交道的都能了解这个变化,那漕运把总是漕运上数得着的人物,自然明白这个,所以清江浦那么多大粮商不去找,直接找到了隅头镇的耿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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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一章 来历分明

  他可是知道,这胆大包天的耿满仓如今算是赵字营的粮食总管了,手中未必有多少存粮,但能调动的粮食却是巨量,有赵字营在身后,清江浦谁家不得卖个面子,所以有什么需求直接找耿满仓这边,不用发愁供应,也不用担心什么价钱。

  第一笔四万石,第二笔六万石,第三笔也不会小于这个数目,脚钱使费不用操心,只要把粮食堆到码头上就好,而且还是按照时价付钱。

  不用考虑脚钱使费,一石米要节省一成甚至一成半费用,也就是让耿满仓赚了去,一石米几百文,一成不是什么大钱,可这是过十万石的大生意,一成或一成半就是个一笔可观的巨款了。

  而且在南直隶这边交易大宗粮食,就没有按照时价的说法,因为时时刻刻都有大量的粮食存储在各个仓库里,各家都等着出售,能卖出去就好,那里谈得上价钱,而这时价的说法更是让耿满仓赚便宜,二月末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此时粮价正贵。

  不管是脚钱使费,或是时价,这都是南直隶漕粮交易里从没有过的规矩,但就在生意场上,大家都能明白这意思,这不合规矩多出来的就是耿满仓自己的好处。

  如今耿满仓不是经营自家生意,而是替人做事,进项可就指着这些分红好处了,按照商场上的规矩,既然给了这样的好处,那就该尽心办事。

  去年赵字营断河闹事,大部分的秋粮没没来得及运向北方,今年开河之后,去年的大批积存加上今年的春粮,运河上肯定会忙碌拥堵的很,这个时候,想要将运送个人生意的货物去北边,就困难的很了,何况去年断河,大粮商们自家的生意也受了影响,好不容易开河,自然要先顾着自家,也有个先来后到,这临时插进来的生意得靠后。

  眼下南直隶江北地面上,也只有徐州系统的云山行才能临时调集粮草,调度船只按时出发,这些远超常例的好处,就是为了这个给耿满仓的,要知道这把总在漕运上虽然是个不小的人物,也是调度不了漕船的。

  那把总做事很周全缜密,先付了一部分定金银子,然后委婉表达了这个意思,大伙都在运河上找饭吃,规矩都明白,从前也有过交情,很多事一点就透的。

  “不怕进爷笑话,小的贪财在这南直隶也是有名的,而且这十几万石的生意,不过是日常的周转,可这人要的急了些,银子给的太痛快了,小的心里起疑,用从前的就关系打听了下”

  大伙知道这耿满仓贪心,也知道对于云山行的粮食运转来说,十几万石算不上什么大数目,又能行种种方便,找过来也正常,可耿满仓为赵进做事,心思却和从前不一样,毕竟是生意场打过滚,还敢行险下杀手的角色,肯定会想得很多。

  但那个漕运把总也没怎么隐瞒自己的目的,对他来说这就是一门生意,他给耿满仓的是价钱是南直隶时价,别人给他的可是山东时价,运粮的时候又有些便宜可以赚,这样有大利可图,又有人情北边南边的卖出去,为何不做。

  即便没用赵字营的眼线耳目,耿满仓用自家的关系也打听出来了很多消息,比如说这个漕运把总是烧香信教的,这个不稀奇,吃运河饭的漕丁运兵十之八九都是闻香教白莲教中人,说这把总前段时间在清江浦出手了一批货物,颇有些值钱的古董珍玩,还拿出一批金子兑换白银和铜钱,进账很是丰厚。

  这清江浦是天底下最繁华富庶,财货流通最有效率的地方,富豪众多,对古董珍玩的需求也大,而且这边距离扬州很近,盐商们对这些的需求甚至还有所超过,至于金银兑换,除了几个做倭国生意的港口之外,天底下比清江浦方便的地方不多。

  按照耿满仓打听来的消息,这批古董珍玩来历不明,而且好坏掺杂,价值连城的也有,赝品假货也有,这等路数聪明人也懂,倒像是什么大杆子的贼赃,或者是某处总领几府甚至总领一省大窝主手里的黑货,不过到这份上的贼赃已经不用担心苦主追究了,敢拿出来,想必也就不怕追究,而且这把总在清江浦也是有字号的官面人物,他拿出来的东西,自家身份也算是担保,所以出手颇为顺利。

  那批金子和这些古董一样,成色差异很大,懂行的人能看出来,有富贵人家熔炼藏宝的金锭金条,也有刚刚炼出来不久的金块,这等东西成色很差,可明白人也能推测出来历,十有八九是各种首饰熔炼出来的,估摸着也是贼赃一等。

  虽然说是来路不明,可也没证据说是贼赃,加上这批古董珍玩比行市上的价钱低了一成或者两层,金兑银的比价也比行市要低不少,这里面有大大的便宜可赚,连扬州都有人过来瞧看,大家既然都有好处,没有苦主告状,官府和赵字营都没有查问制止,那大伙自然也不多事,再说了,云山行和淮安府都在里面吃了一口,谁也不要说谁。

  “。小人觉得是山东闻香教在买粮,那些换银子的东西只有他们能拿得出来,而且这些粮食要卸在济宁那边因为去年秋冬之际,司礼监提督太监魏忠贤派出粮监去往济宁、临清和天津搜刮存粮,这几处公私存储都空了下来,都等着今年漕粮补充过去,可眼下北直隶和京城也在等着今年的漕粮,要等这最要紧的一拨补充完毕,才能轮到这几处,怎么算计时日也得六月前后才够得上。

  山东此时正是大灾,粮价腾贵,难道有人想要借机倒卖获取暴利?

  可灾年高价卖粮那是触犯官府禁忌的,没有背景的话,十有八九是人财两失,性命都可能保不住,何况在这样的灾年,这么大宗的粮食想要护住也不容易。

  想来算去,在山东有这样手面的势力只有两家,一个是鲁王府,一个是衍圣公孔府,也只有这样的皇家藩王和圣人传承,才敢伸手这样没良心的生意,但这想法随即就被否定,囤货居奇,倒买倒卖,发苦难财的腌膜事情这两家做的不少,眼下也是卖粮暴利的好时节,可他们不缺粮食,他们本就是山东最大的地主,肯定有大量的存粮。

  再想想那来路不明的古董珍玩,成色驳杂的金块,耿满仓大概能猜到什么了,本来他想要赚这一笔顺手的好处,可想到这个他一直不愿意去想的可能之后,他不敢冒这个大险。

  屋中几人神情都很严肃,耿满仓还没说完,大家就已经能猜到是闻香教在背后了。

  “当日流民自山东一路南下,渡过黄河围攻徐州,在这之前,他们就曾沿路囤积粮草,现在要这么大的数目,难道又要做什么大事吗?”王兆靖出声说道。

  虽说现在对闻香教核心机密依旧是雾里看花,可从前那些套路却已经大概了解,尤其是数万流民围攻徐州的那一次,当时看毫无征兆,突然间就涌向徐州,事后赵进和伙伴们研究的很细。

  从闻香教如何在沿路布置粮食,维持流民的前进,到如何煽动,如何保持骨于的存在,如何沿路筛选出可用的精锐,都做过详细的了解,想要知道这个的原因也很简单,要防患于未然。

  自赵字营起于微末,壮大到如今,对徐州最大的一次威胁,不是官军,也不是豪强,而是那次流民围城,当时的经历可以说是惊心动魄,事后想起非但没觉得轻松,反倒让人愈发骇然,那一次稍有闪失,让流民冲进徐州城中,任赵字营再怎么骁勇都无济于事了,几万流民会变成几十万,好似天灾一般,毁掉范围内的任何一切。

  因为有这个经历,所以徐州对大规模的流民异动盯得很紧,包括这事先的准备和种种迹象,只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可现在,却看到了风吹草动。

  “山东大地震,西三府损失惨重,民不聊生,倒真是作乱的好时机,现在又开始准备粮食,看来就是要掀起大乱了。”赵进肯定了王兆靖的说法。

  如惠沉吟了下,开口说道:“那边买粮可以说是不计工本,要得就是急运,如果老耿这里答应了,三月中的时候,粮食就会在济宁州那边到齐,如果咱们不答应,从清江浦其他各处卖粮,六月前后也能凑齐这个数目的粮食,难道说他们的动作就在四月和六月之间吗?”

  众人都是点头,之所以找到耿满仓,无非是看重耿满仓这里可以迅速的调度机动,要得是个快。

  王兆靖又是说道:“闻香教那边也是无孔不入的,又有漕运上这帮三心二意的给他们传信,山东闻香教肯定知道咱们的能耐,在南直隶江北这边筹措大宗粮食,还是关于山东济宁的,咱们肯定会知道,山东闻香教那边就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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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二章 万全之行

  “那个把总也说过,本来是想要在济宁州买粮,可价钱实在太贵,数目也不足,毕竟是大灾之后,没办法只能来这边。”耿满仓在地上补充了句。

  看来来到南直隶这边筹措粮草是不得已,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和猜疑,最后的判断还是要赵进来下。

  “卖给他们。”赵进斩钉截铁的说道。

  屋中诸人都是一愣,下面的耿满仓连忙答应,如惠叮嘱了句:“把各处的陈粮都倒过去,新粮入仓。”

  “大哥,闻香教可是要掀起大乱的。”王兆靖沉声提醒了一句。

  “卖给他们。”赵进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句,王兆靖摇摇头,不再说话,下面耿满仓答应。

  等急忙回去操办的耿满仓告辞离开,屋中有些沉默,赵进开口说道:“或许山东知道我们知道,但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了之后,也会把粮食卖给他们。”

  这好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语没有难住屋中的其他人,但大家都不开口了,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赵进却笑了笑,颇为玩味的说道:“这徐鸿儒自信的很啊”

  赵进的这句话又让王兆靖和如惠沉吟思索,赵进却没有继续打机锋,拍拍座椅扶手说道:“给大晃那边传信,让他现在就带队回来,等他回来后,我带队去石头和冰峰那边走一次。”

  王兆靖连忙答应,以往赵进都是徐州和清江浦两地轮流坐镇,但去年断河之后,才开始在徐州常驻到现在。

  那边人去安排,赵进却说了句不相于的话:“不知厚生那边怎么样了?”

  不管从徐厚生和赵进的关系来看,又或从徐厚生此行的差事来看,余家都要对这个人极为重视。

  对徐厚生从北到南的行程,余二公子余致远亲自安排,不敢有一丝的纰漏错处,整个余家也知道这个的要紧,谁也不敢怠慢分毫。

  本来徐厚生沿着水路一路南下,入长江然后到达松江府,然后在余家的安排下直接上海船再继续南下到达澳门。

  海上人知道番人聚居的地方很多,可属于大明王土的也就只有这澳门一处了,其他什么马尼拉,巴达维亚之类的地方,那都是化外之地,番人势力太大,那些地方,万一有个麻烦,想要立刻做手脚通关节都难。

  余致远可不敢让这徐厚生冒任何的风险,所以只安排这徐厚生去澳门那边,虽说那边佛郎机人有总督也有军队,可那里也是大明广东广州府香山县辖境,大明官吏也可以管的,这毕竟多了一重保险。

  如果徐厚生到达松江府之后立刻出发,正月里就能到达澳门了,搞不好还可以在澳门过上元节,但徐厚生来到松江府之后就被留下,作为贵宾招待,一直到正月末才上船出发。

  沿着海岸线南下,倒是不用担心风浪,真要遇到什么事,往往也可以躲到沿岸的港口滩涂上去,真正的风险是海盗。

  以往余家的船南下运货,大多是安然无事,闽粤海上的几大势力,也都知道这余家可以源源不断的给福建供盐,还在北地有不错的港口,能够收货铺货,这样的有办法的人物大家自然要给些面子,可也偶有船只被海盗劫掠,人财两失的,不过从大面上看,这损失值得承受,总比时时缴纳银钱购买海上的认旗节省。

  这认旗的路数并不仅仅是陆上有,当年孔家庄孔老虎就靠着这认旗坐地收钱,生发的很,海上自嘉靖时巨寇汪直起,就开始有水旗的做法,民船商船在海主强豪手中购买认旗,每年一换,每年缴纳几百几千两的银钱,换取在海上的平安,挂了相关旗帜,发下认旗的这一股海盗就不会碰你。

  但这法子也不是保险,海上势力纷杂,这家大的买了,其他几家不认,大的买了,小的不认,若是一条海路一家独占还好,要是几家拼杀的,那当真买不起这旗子,只能去冒险搏一搏。

  别的时候可以去冒险,这时候却不行,余致远这次可不敢有丝毫的闪失,索性先派船去南边,将各家的认旗都买全了,这一项就下去了几千两银子,除了这个,余致远还花了五千两请了一位保人来,这保人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认旗,这人会跟着船一直走,真要是船上的人出了什么事,他拿命交待,然后他出身所在会为他报仇。

  这次请来的人姓李,本姓郑的,后来拜某位大豪做义子跟了李姓,四十多岁年纪,左臂已经残废,不管操控帆橹还是厮杀都不方便,所以只能做这保人的生意,他这面子在福建、广东和南洋海面上都好用的很,自家人头熟,而且李家几个同辈和郑家几个晚辈,都是十分了得,在海面上有响当当的名号,没什么人敢随意招惹。

  那么多旗帜挂在船上,又有这么一号人物作保,余家又是选用最可靠的船工水手,安全总算有了保证。

  余致远和徐厚生很亲近,年纪差不多,然后两人都算是豪商出身,共同语言更多些,很是谈得来,余致远也不把这徐厚生当外人,花销上也不隐瞒,一听自己还没上船就要花万把两银子,徐厚生顿时吓了一跳,很是愧疚。

  不过这余致远的回答让徐厚生更是惊讶:“贤弟也不必担心什么,买了这么多旗帜,今年多跑几次,只要运气好也就赚回来了,翻倍也不是不能。”

  以往徐家经营煤铁,已经觉得利润不低,没曾想海贸居然有这般暴利,着实让徐厚生震撼。

  等一切都准备停当,这才上了余家的沙船,这次余家的船上除了替代压舱石的货物之外,其他都是未带,一来是吃水不深,各路豪杰看了知道里面没有油水,二是让徐厚生在海上活得尽量舒服些,如果是平常行船,水手们不是睡在甲板上,就是躺在货物中,海上吃喝的东西更是糟烂不堪,徐厚生这等富家子如何受得了。

  因为在松江府那边等候的时间很长,赵进特意给徐厚生替换了一次护卫,跟着徐厚生上船的,是聂黑和五名精强内卫,余家自己也有安排,余家也有六个人跟着,其中一人名叫余鸥,却是被余家收留的海盗,武艺精强,经验丰富,足以应付海上的很多事。

  该准备的都准备到了,可这海上行程还是让徐厚生以及聂黑等人吃尽了苦头,天气晴朗的时候自然是好的,风平浪静碧海蓝天,在船上也是享受,可一有风浪,这船只就会颠簸摇动,徐厚生和聂黑他们就吐的昏天黑地,苦不堪言,快要过福建的时候,才算是勉强适应了些。

  等在澳门那边入港的时候,徐厚生和船上一于人也都混得熟了,聊起来大伙都不觉得这一次辛苦,反觉得轻松自在。

  “没遇到大风浪,没遇到动刀子跳船的时候,这真是顺风顺水,也是托徐公子的好运气。”余鸥这一番言语让徐厚生对海上生活认识更多了些。

  船在澳门港口里下锚,将带着的货物卸下,都是最好销的江南特产,然后买差不多份量的货物放进船舱,就开始关闭舱门,只在船上留几个人看守,那位李家的保人还要跟着这船回程,所以就跟着徐厚生他们一起下船。

  这位李家出身的保人只说自己叫李老海,应该不是真名,不过大家也能判断出这位保人的份量,那位余鸥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劲!头,但在这李老海面前却恭敬的很,完全是后进晚辈的做派。

  “舅老爷小心些,那李老海虽说不言语,可一直盯着舅老爷这边,估摸着是在猜舅老爷的来历。”

  余家派出来的护卫自然知道徐厚生的身份,也知道余家如今的生发靠的是谁,不敢怠慢,聂黑那些人也是如此。

  李老海是个有眼色的,余家如今在海面上虽然不是强豪一等,名声却不小,在靠近运河枢纽的地方有自家的港口,又可以向福建大批的输出食盐,又有一支很大的船队,这样的势力,各方海主都要给个面子的。

  这样的余家,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内向的年轻人铺排出这么大的场面,认旗和保人花费就得过万两白银,而且这年轻人带着的护卫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光是见过血,那森严气度江湖上实在少见,李老海甚至觉得对方是什么贵人高官的后代,那些护卫是官差一等。

  不过后来这个判断就被否了,富贵后人可不会这么朴实,跟着徐厚生来的人都是护卫,连个贴身伺候的都没有,这徐厚生每日里笨手笨脚的收拾自己,吃用什么的都和全船的人一样,能看出他很不习惯。

  这种种判断不符倒是让这个李老海有些好奇,而且这徐厚生内向归内向,却从来没什么架子,喜欢问东问西,态度上又是客气,李老海倒是习惯和他讲几句海上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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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三章 初到不顺

  和许多第一次来澳门的大明百姓一样,徐厚生和聂黑一于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满脸惊奇。

  不说别的,单说港口里停靠着的那些佛郎机大船,就让他们看个不停,比大明福船和广船高很多的船舷,和大明船只硬帆不同的软帆,截然不同的桅杆绳索,还有那船上的各种火炮。

  余家的余鸥等人和李老海都注意到了,这徐厚生和他的护卫们对这火炮都感兴趣的很,盯着瞧个不停。

  澳门是离岸岛屿,和内陆有狭长的陆地相连,在这条陆桥上设有关隘,但这并不说明澳门是佛郎机人的领土,曾有大明百姓犯法,香山县县丞带着差役直接在佛郎机人商馆内把人抓走,没有人敢于于涉。

  站在港口看澳门的全貌,更让徐厚生他们注意的是,那些港口要害处,还有山上各处,次第坐落的炮台。

  “要是那炮打的足够远,这港口应该能完全锁住了。”徐厚生说了这么一句,这倒是让余鸥和李老海惊了下,这么个看着像读书人的公子哥,居然还知道这个。

  “徐公子说得不差,这炮就是防着海船靠岸的。”那李老海的福建官话口音很重,好在大家还能听懂。

  听他一解释大家才明白,这香山澳,也就是澳门被这伙佛郎机人拿下来之后,还有几伙番人想要抢过来,一伙说是西边的一个大岛国,一伙则是占据南洋爪哇那些岛国的红毛番,乘坐大船过来,船上火炮也是犀利,奈何比不得港口炮台火炮打得远打得准,只能骚扰退去,后来也不怎么来了,开始正常做生意。

  “这边说是佛郎机,但和吕宋那边的佛郎机不是一路,说本来是两国,只不过吕宋那边的佛郎机更大,所以并了这边的,可这边一直不认,两家还和敌国一般。”这李老海到底是经验丰富,很多典故都是清楚的很,这也是一路上大家相处的融洽,这保人银子落袋轻松,所以才愿意多说几句。

  大家都很听得聚精会神,大明对洋人们的称呼很笼统,也很贬低,最先打交道的都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传教士和商人,这两家都被称呼为佛郎机,也有把西班牙叫做大佛郎机,葡萄牙叫小佛郎机的,还有一种荒谬称呼,将两国都叫做大吕宋,认为他们和吕宋殖民地是一回事,然后荷兰人这边一直没有找到贸易的机会,和大明打交道也不多,被称为红毛番,这称呼带着鄙视,也因为这荷兰人总是做海盗和觊觎大明的岛屿,但在南洋那边,荷兰人的势力却是最大的,南洋最大的几个岛国都被他征服了,某种意义上,荷兰算是南洋的主人之一。

  南洋另外的主人就是大明的海主,不止一个大明海上强豪能动员起过千海船几万部众的力量,在这样的实力面前,还没有船坚炮利到绝对优势的洋人们也得低头。

  至于现在,西班牙与葡萄牙合并已经有段时间了,可富裕的葡萄牙上下一直抵触很大,在欧洲本土还在勉力维持,而在澳门这边矛盾已经激化,澳门和吕宋的关系和敌国没什么区别。

  “这里比萧县都要小很多,比咱们何家庄也要小不少。”跟随而来的徐州护卫感慨了句。

  他们下船之后,船上立刻有人跑到澳门城中去找向导,余家关系托关系,尽管没有来过澳门,可能找到可信的人,从港口到城中,然后再带着人跑回来,合计没有超过小半个时辰,这澳门实在是小的很。

  虽说不知道什么关系,可那位向导来到之后,就是客气恭顺无比,余家肯定下了不少本钱。

  “小的安克宝,香山人士,在这澳门打混多年,也算是本地土著了,几位爷想要什么看什么都尽管言语,小的都帮着安排。”这安克宝倒是广东土著模样,瘦小黝黑,可官话说得却很流利。

  众人都是看向徐厚生,徐厚生想了想,只是说道:“先走走看看。”

  “不瞒这位公子爷说,这澳门太小,走着看看的话用不了两柱香,也就是那十字大街上有些看头,都是这番人的宅子,去德字大街那边,就和咱们大明没区别了,要说这澳门的好处,一是这佛郎机的酒菜,那是别具一格,二是这番邦女子,也是另有风味,公子爷喜好那个,小的这就领路。”

  这安克宝殷勤的说完,徐厚生这边一于人的眉头却都皱起,本想找个向导,怎么来个街面上的帮闲,余鸥和过去找人的那个余家水手聊了几句,转头对那安克宝说道:“只带着大伙在澳门街面上走走就好,问什么说什么,少不了你的赏钱。”

  “公子爷,来这边莫非是要谈生意,小人在商馆里做事,也有门路的。”安克宝好像没听到余鸥的话,只是笑着问徐厚生,一开始就看出,这人是能做主的。

  站在徐厚生身侧的聂黑咳嗽了声,走到余鸥身边,低声说道:“这人不对,你看他身后有那几个。”

  被这么一指点,余鸥也注意到安克宝身后有几个水手模样的汉子,不住的看向这边,根本不是从其他船上下来的

  “直娘贼,俺们余家的船只到福建,这广东却是第一次,难道被设局了。”余鸥骂了句。

  “不是说这边洋人管的严吗?”聂黑低声又问。

  “天知道,也没见几个洋人走动。”余鸥闷声说道,走海路千里万里的,彼此天隔地远,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同样,事后想要追究什么也是千难万难,这就让很多人设局坑骗谋财甚至害命肆无忌惮。

  余家托人找的关系,余家船队又从没有来过这边,这可信上就差了很多,余鸥也不想多做纠缠,只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自己走走,就不劳烦你了。”

  人在异乡,气短三分,这余鸥也是见血杀人的凶悍角色,可这时候却只是耐着性子说话。

  “那可不成,小的为了迎接贵客,已经耗费了几百两银子,这亏空耗费怎么算去。”那安克宝脸上虽然依旧带笑,可表情却冷了下来。

  还真是设局坑骗,余家这次在贵宾面前丢脸了,余鸥也算是余致远的心腹亲信,自然知道这次差事的意义,这徐厚生的要紧,可眼前这局面,差事不仅没办好,搞不好还有危险。

  “想明抢吗?爷爷这次海上没遇到过风浪,陆上怕你个毛”余鸥也露出了凶性,恶狠狠的说道。

  “这位爷怎么说话,小的本份做生意,好意指点,我家柜上和海上各路豪杰,和这里的番人都交情不浅,怎么就扯上抢了。”安克宝也收了笑容,一边冷冷说话,一边却对后面打了个手势,看到这手势,那几个张望的水手立刻向这边走过来,手里已经拿了家伙,在这几个人身后,看着居然还有帮手,这让余鸥为难起来,转头看向身边,发现护卫徐公子的那个聂黑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其他几人也都有所准备。

  动手就动手,出了人命又能如何,对余家来说,怎么讨好赵进才是最要紧的,不过这安克宝嘴里又是海主又是番人的,虽说有可能是大言欺诓,万一真的,那后续的麻烦还真是不会少,顾不得了,余鸥正咬牙的时候,却听到身后那李老海开口了,说得不是官话,而是闽粤这边的方言,似乎是广东话。

  这余鸥在海上打混,福建和广东方言听得多了,也能听懂几句,聂黑和同伴们则是满脸迷惘,一个字也听不懂,可眼下是要紧时候,开口低声问道:“老余,说什么来着。”

  “好像在盘道,问这个混账小子是跟那一家的,什么刘家、诸家还是李家,还说自己是李家的,还报了这澳门谁的名字”余鸥回答说道。

  大伙都能看出来,那李老海一开口,嚣张无赖的安克宝气焰就低了许多,那边问一句,安克宝的身子就弯一分,神情就惶恐一分,等到问完,安克宝哭丧着脸跪在了地上,这次说话则是用官话来讲了,说一句抽自己一个耳光。

  “是小的瞎了眼,猪油蒙了心,做下这等丢脸败坏祖宗的勾当,还请几位爷莫要见怪。”说完之后只在那里碰碰磕头不停。

  那安克宝的帮手们看到这边跪下,愣了愣就要向前,聂黑和余鸥两个人都准备招呼手下开打,没曾想那安克宝抬头冲着后面喊了几句,也是本地方言,那些人脚步一停,却直接是转身就跑,根本不理会这边的同伴。

  “徐公子,这小子是挂在商馆下面专门坑骗外来生人的混混,这次是没长眼睛乱伸手,你是想去了他两只眼睛还是要断他两只手?”李老海慢悠悠的问道。

  李老海只认这徐厚生是队伍里做主的,这句话问出,徐厚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却是询问要弄瞎眼睛或是砍手,聂黑和余鸥倒是司空见惯,江湖绿林、海上洋面的大豪们做事都是如此,谈笑间决定生死,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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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四章 广东香山某地

  “不过是小事,何苦如此,让他们滚了就是。”徐厚生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完。

  那李老海也没强求什么,只是又用方言说了两句,跪在地上的那安克宝如逢大赦,又是磕了几个头,起身鼠窜而去,连头都不敢回。

  “这澳门地方,老汉我也来过几次,徐公子不嫌弃,老汉我做个向导吧”李老海慢悠悠的说道。

  大家好呆在船上相处了这么久,徐厚生立刻喜笑颜开的说道:“李叔来做向导,这样最好。”

  按照这时候的尊卑规矩,贵贱不同,称呼也不同,以徐厚生这样的身份,最多叫李老海一句“李师傅”,“老李”才是正常,不过徐厚生自小对煤铁之事感兴趣,徐珍珍为了笼络匠人们,都是让徐厚生对匠人们做长辈称呼,等到徐珍珍嫁入赵家,赵进这边在尊卑和礼数上也很不讲究,敬老爱幼倒是遵守。

  久而久之,这徐厚生也就养成了个习惯,见到年纪大的总是称呼叔伯,客气些总是没差的,而且徐厚生经历世事有限,一直被人保护成长,没见过什么人心诡谲,待人一直很真诚。

  也就是这称呼和真诚,让徐厚生上船之后,让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或许李老海就是因为这个才这么热心,当然,这保人也不是白当的。

  看到徐厚生这么高兴,李老海笑着点点头,聂黑和余鸥对视一眼,都是不做声的跟在了身后。

  澳门的确不大,甚至还比不得萧县县城,不过海贸港口的进项可是金山银海,将这里打造的繁华无比。

  地方虽小,大明人士来到这里却有很多可以看的,比如说十字大街两侧的佛郎机建筑,规制样子明显和大明不同,底楼下面是门廊,粉刷雪白的墙壁,西式花纹的装饰,还有木制的百叶窗,里面时不时的传出动听的六弦琴声,不过来客最先看到的是十字大街路口处的大十字架。

  因为就这么几条街道,所以也舍得下工本修路,路面很是平整,路上佛郎机人、大明人士还有黑人以及东南亚的土著,还有这等殖民地的特色——混血儿。

  在这个地方,各位徐州来客的确是目瞪口呆了,白人其实还好,大家都见过路易主仆,可这黑人大伙都是第一次见,徐厚生在那里喃喃说道“昆仑奴,这就是昆仑奴”。

  很快的大家发现还不止这些,按照李老海的解说,这边还有来自天竺的土人,看着和东南亚的土著差不多肤色,身材却相对高大,眉眼也是不同,而且大伙还看到了不少大明面孔,身材却矮小异常的人物,这些人往往都是下人仆役打扮,为佛郎机人和大明人士奔走不停。

  “这就是倭人。”李老海解释说道。

  “倭寇?”徐厚生惊讶问道。

  “这算什么倭寇,不过是在倭国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又有不少信这番教的,这里和吕宋还有南洋,都有不少倭人做事。”李老海轻描淡写的解释。

  澳门的白人也就是一千几百,可也能看出贵贱不同,也有穿锦衣的贵族骑马,尽管衣着装饰和佩剑不同于大明,可也有不同的气派,富贵女眷坐着双人抬的轿子,带着面纱,身后还有奴仆打着伞。

  “这个倒是和咱们的火铳一样。”有人低声念叨着说道,能看到几个士兵模样的佛郎机人谈笑着走过,可能是刚从执勤那边回来,扛着火铳和木叉,脏污的军服敞着怀。

  大家立刻把注意力转到了这几名士兵身上,盯着那火铳看个不停,大家心里对洋人路易他们还不怎么信任,看到这佛郎机士兵的火器和赵字营的差不多,这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比咱们家丁差远了。”有人念叨着说道,聂黑也在点头,随即注意到李老海正在认真的倾听,连忙给同伴们是个眼色,让大家慎言。

  正说话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一声惨叫,大家看过去,却发现是一个醉鬼水手被沿街门前的仆役用藤条给抽了出去。

  街上除了正常的行人之外,还有一景,到处都是乱晃甚至乱趟的水手,水手的来历民族也是五花八门,黄白黑褐都能见到,喝醉的居多,跌跌撞撞的不少,更多的人则是躺在街边,他们从不在一地久留,在海上经历生死,自然下船之后就肆无忌惮的放浪形骸,所以沿街各家门前都有看守在,若有水手靠近,毫不客气的用棍棒赶远些。

  浮光掠影的看完这些,李老海却先去一家商馆,聊了几句之后,就有两名伙计出来殷勤招待,他们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有什么询问的再跟过来。

  “洋面上的海主龙头,在澳门都有相熟的铺面,或者就是他们自家产业,想必这个就和李家相关了。”余鸥对这个倒是明白。

  虽说这异域风情让大家看的目不暇接,可徐厚生还记得自己来这边的目的,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之后就询问那里能买到火炮,李老海只是把伙计喊过来问了问,伙计立刻领着众人去了港口那边的一个店面,这让大伙颇多感慨,此处真不是大明王土,大明私铸火炮的地方不少,可能这么光明正大买卖的却没有。

  店铺里没什么掌柜伙计,却有几个和余鸥有类似气质的人物,众人进去的时候,店里的人都是待理不理的,还是那伙计说了几句,又盯着李老海看了一会,态度这才变得殷勤客气了不少。

  “火炮不难,有两种,便宜些的就是咱们大明自造的,这个你要等些时日,要是舍得花银子,本店会去港里问问番人那边,从他们的海船上卸下来几门炮,洋船上的火炮可是比咱们大明的好用,打的远,打的准,炸膛的还少。”来的都是客,店里还是颇为殷勤的。

  “能找到会铸炮的师傅吗?”这才是徐厚生一行人来的目的,店铺里几人很奇怪看了看,这才开口说道:“香山县就有铸炮的师傅,想要好的,去佛山那边,什么人请不到。”

  徐厚生迟疑了下,一想这店铺光明正大的为火炮生意拉纤,自己也不必藏着掖着,当即开口说道:“这番人的铸炮师傅有吗?就是给他们番人铸炮的那些工匠?”

  这话问出来,店铺里的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又看了看李老海那边,这才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真是弄不到。

  说完这句,那接话的人咳嗽了声又是说道:“买洋人的火炮不难,这些洋船上见钱眼开的人不少,价钱给足,从船上拆下几门就是,可要找这洋人铸炮的工匠,那真是不容易了”

  话说的很迟疑,说完这句,又是看看那李老海,这才闷声说道:“李叔领过来的人,那也不是外人,这位客官,谁都知道这澳门洋人有自己的铸炮厂,谁都知道里面出的货色好,可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谁家能从里面倒腾出来过东西,洋人自己盯的也很紧,我们做这门生意,谁不想发这个财,可折腾这么久,也没个法子,客官你新来的,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

  徐厚生脑子转的不慢,他倒是明白店里人的意思,以为他们要通过铸炮厂的工匠那边从里面倒腾出更好的火炮。

  “澳门有铸炮厂?”徐厚生可不知道这个,他只是以为澳门这边洋人更多些,却没想到从店铺里得知了消息。

  他这一问,店铺里的人也是糊涂了,索性不多说话,态度也有些冷淡:“客官要不要火炮,不要的话,也别耽误小店做生意。”

  徐厚生略一沉吟,就肯定的说道:“要,只要洋人船上的火炮,不知道这边有几种?”

  这问话又让店铺里的几个人惊讶,这位客官连火炮有几种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模大样的要买,还要打铸炮厂的主意,他们又是看向那李老海,这位独臂汉子他们不认识,可刚才伙计们的介绍却不是白说的,有这人在,这富家年轻公子倒也不是不能信。

  “船上的炮那就多了,大大小小的十几种,不过太大的那种,比咱们红衣大炮都大的,船上是不敢卖的,但一斤、三斤、六斤、十二斤的这几种还是有的,运气好的话,十八斤的也能倒腾到。”

  看着徐厚生在那里点头,店铺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却是有些遇到肥羊的意思,不过再看看面无表情的聂黑和余鸥等人,还有一直淡然的李老海,大家又是晃晃头,还是不要惹祸上身的好。

  “客官,有些话要先说着,这洋人的斤两和咱们不一样,他们一斤可比咱们轻不少,到交货的时候,你可别以为小的们蒙骗。”

  “这个我知道,洋人那边一斤差不多是咱们这里八两到九两。”

  徐厚生的回答让店铺里的人惊讶非常,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公子哥,居然还明白这个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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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五章 铸炮厂外

  话说到这里,店铺里的人又是开口了:“看来李叔和安平号的面子上,咱们也不多赚钱,一斤炮一百五十两,三斤炮五百两,六斤炮一千四百两,十二斤炮三千两百两,十八斤炮要是有,六千两,若有不够的,到时候再说,不过本号可以保证,肯定是洋船上的货色,绝不用大明的来蒙混。”

  徐厚生听得很仔细,然后点头说道:“一种要一门。”

  屋中安静了下,店铺里的人和那李老海都看向这徐厚生,店铺里一直说话那位开口说道:“客官,这可是小六千两银子,要是有十八斤炮,那可就上万了,小号这边要预付一半的,不成会退还。”

  徐厚生又是点点头,开口说道:“银子会在下午送过来,我们就在安平商馆那边,有什么消息过去知会,要是能有十八斤的火炮,也知会一声,我这边预付现银。”

  几千两银子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这手面当真不小,店铺里几人眼里瞬时都有贪婪的眼神,但看到李老海有些冷然的表情后,大家又是重新变得殷勤客气起来,不说别的,这可是大主顾。

  “余二公子请了这保人,银子还真没白花。”出门之后,聂黑和余鸥念叨了一句,他这等老江湖,自然看得懂这店铺里面诸人的眼神变化。

  能倒腾火炮的定然是洋面上的强豪,最起码在地方上也有可靠的势力庇护,而且徐厚生不怎么懂规矩,已经是财货露白了,几千上万两的现银能一下子拿出来,想必是自家带着的,这已经是惹祸上身,可有那位李老海坐镇,大家都是忌惮几分。

  余鸥自然也看得明白,听聂黑说话,他只是于笑着说道:“保人的银子是小数目,我家少爷一船船的盐货才是要紧的。”

  若没有那每年输出到福建的大批食盐,没有余家在漕运上的种种便利,这李老海自己都可能会起杀心,真金白银在前,谁还顾得了那么多。

  说完这个,余鸥却想起来一件事,到徐厚生跟前说道:“徐公子,这几门火炮差不多得有万把斤,要是装这个,咱们压舱的那些货物只怕就得贱卖了,不然装不下。”

  “装炮,一定要装炮。”徐厚生说得斩钉截铁,余鸥也没有争执,只在那里点头答应下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那李老海一直在外面安静听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可也有些惊讶,不计工本的认旗,重金的保人,然后为了买火炮居然一下子拿出万两,也不顾压舱货物的损失,这里里外外两万多两丢出去了,还真是豪奢。

  其实,海主们和洋人买炮,就是那十八斤的也不过两千两,可岸上交易就是这个价钱,那店铺里赚了不少,但也是明着做事的公价,没什么可讲的。

  “兑银子的时候去安平号就好,那边给你公价,在这澳门地方,找对门路,金兑银,比大明要实惠的多。”李老海只是淡淡说了句,然后就刻意走远些。

  听他这么讲,徐厚生满意的点点头,他自己带了不少金子出来,余致远那边也为他预备了一大笔,可能节省肯定最好,在船上的时候就听这李老海讲,佛郎机人把一船船的白银运到,然后换走大明各种特产,澳门这边就是个口岸,想必白银很多,黄金自然就值钱了。

  不过聂黑和余鸥却有些尴尬,自家带金子上船,存放护送都很隐秘,没曾想还是没有瞒过别人。

  从这店铺出来,问了伙计之后,也知道了那铸炮厂的所在,伙计们带着大家过去,虽然在澳门市镇的边缘,可也不是什么偏远所在,规模也很小,看着就是个有高墙环绕的作坊而已,但守卫的还算森严,有佛郎机的士兵,还有黑人奴隶在巡视,在这上面,澳门的白人对大明汉人提防的很深。

  稍微靠近些就被喝令离开,伙计们连忙招呼大家远离,不大的澳门各处没有对大明人士的限制,但这里是个例外,海上陆上不少人物都想打这火炮的主意,这些人大都是不法之徒,一旦有什么,会非常麻烦,本地佛郎机人得到过大明的警告,所以在这上面戒备森严,对于闯入者开火的事情可不是一次两次。

  徐厚生一行人都是外来,自然不敢在这上面倔强,都是走远了些,却在能看到炮厂的地方找了个茶馆坐下,就那么边等边看,顺便请伙计们坐下喝茶,询问些事情。

  伙计们倒是殷勤,得了小账之后更是加了不少客气,对徐厚生的问话知无不言。

  这铸炮厂里面没有大明人士,全都是佛郎机人和他们的黑奴,偶尔也见到几个天竺人,别看这边冷清,生意却好做的很,洋船上时常有人过来买炮修炮,本地炮台也有需求,据说吕宋那边的火炮也要靠这里供应。

  “朝廷用的火炮都说是洋人铸造,这边的火炮也卖给大明吗?”

  “咱们大明用量那么大,这小小铸炮厂怎么够,这里的炮从不卖给大明的,不过小的们也听人讲过,洋人自造的炮都是好东西,卖给咱们大明的都是次一等的,这帮番鬼倒是会打算盘。”

  好东西自用,次一等的外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伙计们脸上倒也不见什么愤慨,大伙倒是有个感慨,这澳门果真不大,什么消息也瞒不过人去。

  李老海自己叫了份点心,在边上喝茶,安平号的伙计想过去伺候,却被他赶开,没过多久,那铸炮厂的大门打开,几个洋人壮汉说笑着走出来,看他们身上的脏污,熟悉这路数的徐厚生倒是认出来对方是铁匠之类的。

  看起来这几个人就是住在附近,没离开炮厂太远,就拐进了宅院,伙计们不知道底细,茶馆里的活计们却知道,敢情这炮厂里的工匠还时常来这边吃饭,也学会了大明喝茶的法子。

  不过这炮厂里面的人都是结伴出行,从前也有人打过这里的主意,但往往说不通,工匠们知道自己没办法从铸炮厂里拿出火炮来,然后劝说的那些人往往会故作强横的压迫,闹僵之后就没办法谈了,真要用强,保卫炮厂的士兵们会过来,在这澳门地面上,毕竟是佛郎机人做主,所以还没有成功的。

  徐厚生他们问着问着,就发现茶馆里的人把他们也当成是想要买火炮的人了,看在赏钱上知无不言。

  就这么临到天黑,大伙都是去了安平商馆那边,用金锭兑换银子之后,商馆伙计更加热情殷勤,不过他们对那李老海都很恭敬,但看起来这李老海也是第一次来这边。

  银子送到了那个能从洋船上买炮的店铺,自家乘船也开始卸货,那些洋货和广东货物都要卸下贱卖,商馆里掌柜伙计之流也知道这伙北佬的手面,都在一旁用方言议论,惊叹这帮人的豪阔,也顺便嗤笑下冤大头。

  从外面馆子叫了佛郎机的菜肴,还上了些洋酒,大家吃个新鲜,但都吃着不习惯,商馆很是奉承的又奉上广东席面,那李老海还是坐在一旁,弄几个小菜,自斟自饮。

  “进那个炮厂容易,但想要不惊动人不可能,而且这澳门地面太小,那边一旦被惊动了,跑不多远,就要被人堵住。”聂黑沉声说道。

  开始时候自然有人提出要重金招揽,不过商馆伙计告诉他们不行,炮厂的工匠都是结伴行动,一旦和大明人士接触就会有探子盯着,而且这边的工匠都是成家的,要走就要带着他们的家人一起,倒不是说要让一家人齐全,而是那些家人会有可能泄露消息或者示警。

  既然这件事用银钱做不通,大伙熟门熟路的琢磨着用强,奈何这边实在不方便下手,这澳门地方太小,万一惊动了佛郎机人根本走不脱,相比于铸炮的洋人工匠,徐厚生的安全最重要。

  徐厚生虽然内向,执拗脾气却很像徐珍珍,听着聂黑和余鸥议论,他却有些焦躁,插嘴说道:“不要管我如何,我姐夫很想要这个洋人工匠,先想着怎么弄来。”

  没人接这句话,聂黑只是于笑了声说道:“若只是花银子那最好。”

  “若只是花钱,多少都方便,可现在银子不管用。”徐厚生的声音略高了些。

  这就是少爷脾气发作了,毕竟是豪门养出来的公子哥,聂黑和余鸥对视一眼,谁也不打算去争辩。

  “多少银子都行吗?”李老海却在边上开口了。

  有过白日里的经历,徐厚生他们一行人可都是知道这保人的本事,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澳门无赖的敲诈,本地各处明显是心存敬意,这样的人物,一定是有办法的,本来也问过,可这李老海就是不接话。

  没等聂黑和余鸥发话,徐厚生却先开口了:“只要能弄来靠谱的工匠,多少银子都行。”

  他在这边斩钉截铁的说话,聂黑和余鸥却有些急,这般说话,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态势,随对方漫天要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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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六章 其实不难

  “徐公子,你能做主吗?”李老海不紧不慢的问道,徐厚生站起肯定说道:“能做主”

  聂黑却眯起眼睛盯着那李老海,怎么听着好像要杀熟绑票的意思,李老海放下酒杯走了过来,慢悠悠的说道:“老汉我年纪大了,也不愿意上船漂泊,想要过几年安稳日子,这次帮你们个忙,赚个养老的银子,三万两,老汉我来想办法。”

  听到这个数目,徐厚生愣了愣,聂黑和余鸥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内陆一个几万人的县城,一年的赋税能不能有三万两,这几个人就要这个价钱,这可比明抢要赚得多太多没等他们两个讲话,徐厚生就又是答应:“好,只要人的确是炮厂里的工匠,那就付给李叔你这笔银子,不过这次带的现银不够,等回到那边后就可以结清。”

  聂黑和余鸥都是大急,话在这样的海上人面前可不敢乱说,看这位在澳门的威风和人脉,你这么贸然答应,扣下来要钱怎么办,虽说屋中来自徐州和松江的十几位能轻松对付这个独臂老汉,可接下来,谁也走不出这个屋子,离不了澳门。

  那李老海好像在说一件小事,轻松笑着说道:“好几万两银子的生意,你就这么说说可不行。”

  “李叔,我手里还能凑出几千两,要是不够的话,那条船也可以做价,若不信,我可以押在这边做人质。”徐厚生说得掷地有声。

  屋内安静下来,众人都是看向这徐厚生,聂黑和余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那李老海却笑着点点头,在这时候,聂黑也反应过来,却急忙于笑着站起说道:“李老哥,我家舅老爷”

  “这次来是我做主”徐厚生猛地扬起声音说道,这徐厚生极少有这样的时候,突然发作,聂黑倒是一愣,随即也顾不得什么了,冷声说道:“舅老爷,你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别人何必为你做事,绑了你要赎金岂不是更好?”

  听到这话,李老海嘿嘿笑了,也没有反驳之类的意思,徐厚生一拍桌子,咬着牙说道:“怕什么,那我姐夫就会把他们全杀了,反正有人报仇”

  话说到这等地步,聂黑也是愕然,随行几个人也是满脸震骇,谁也想不到这位内向的公子哥舅老爷,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细想想说得也没错,聂黑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坐下,余鸥在那里于笑两声,也没提什么。

  那李老海摇着头走过来,笑着说道:“不瞒你们,老汉家在福建漳州,你们说得像是真事一样,还真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打过来杀人?老汉就是想赚个养老银子,骗你们作甚,还绑票,老汉也是有名号的。”

  “真能过来。”聂黑闷声说了句就不再言语。

  这次那李老海愣住了,因为这一路船上,能看出这聂黑不是说谎话大话的人,刚才说这话的模样更好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道理,可这南直隶江北和福建天隔地远的,怎么打过来杀人,这不是笑话吗?

  不过李老海能看出徐厚生的认真,也能看出徐厚生的确能做主,他站在桌边说道:“你们几个都不是打诳语的,老汉也不怕你们跑了,松江余家那么大的产业,三万两也是小事,不过你们真要想做,明天把能凑齐的银子先给老汉,然后你们都呆在船上,买足了给养,随时准备扬帆走人,到时候老汉跟你们一起走,怎么样?”

  这次聂黑和余鸥都没出声,只是相视苦笑,真管不得了。

  这一夜是睡在商馆预备的客房中,李老海自去找人安排,徐厚生他们也不知道什么细节,只是睡了一晚,聂黑还去找徐厚生劝过,徐厚生的回答很简单:“若是我姐夫在,十万两也愿意花。”

  聂黑想了想赵进对火器的态度,再想想这三万两银子的数目,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第二天,大家就按照那李老海的说法,采买给养之后都回到了船上,留足了火炮款之后,还剩下不少金子,差不多六千两银子的样子,徐厚生全部给了李老海。

  聂黑和徐州一于人什么都没有说,余鸥则是私下和余家的人说,这些银子都是打水漂了,真是富贵人家孩子不知道柴米贵,得亏一路上看着算是个靠谱的。

  都已经进了港口,岸上有酒有女人,在海上熬了那么久,还没快活又得在船上守着,余家的水手怨气很大,徐厚生倒是当机立断,先发一个月的工钱,然后回程工钱翻倍,但不能下船,水手们拿了钱之后多少消停了点,然后徐厚生却又是吩咐聂黑,谁要是不听话擅自下船,格杀勿论,这命令一下,大家都不敢闹腾了,谁也不想到这么个内向的公子哥突然间这么狠辣。

  上午上船,下午的时候,那店铺的火炮就送过来了,看成色和样式,的确都是海船上拆下来的,妙就妙在,这店铺的伙计直接在甲板上给徐厚生他们指点,到底是从那条船上卸下来的,洋人见钱眼开,那可不是说说的。

  “可能那番鬼地面上,也有憨厚老实的,可跟着船出海,在海上几个月一年的,天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了,不认钱认什么?”那店铺的人说得倒是实在。

  一斤、三斤、六斤和十二斤的火炮都是有货,不过六斤和十二斤的装卸起来极为麻烦,船只靠近码头之后,动用了牛马和很多人力,这才将这十二斤的火炮装上船,已经是两千多斤重了,为了装运这门炮,徐厚生的乘船甚至改动了甲板和舱位的结构,这才能让船只保持稳定。

  澳门这边买炮的人不少,却极少看到这么买的,声势还闹的这么大,惹得佛郎机港口官员都过来查看,少不得又是一笔银子好处,这才无人过问。

  拿到全款之后,那店铺伙计热情殷勤,颇为懊丧的说道,这次没有十八斤炮,客官若有意,下次一定可以弄到,甚至还有能打更重炮弹的,这家掌柜的还套了几句话,说买这么多火炮要做什么,徐厚生回答的很实在,买了用来防护村寨,至于信不信就随对方了。

  就这么在港口等了两天,时间虽然不长,可船上的一于人都是焦躁起来,那么多银子交出去了,会不会被人骗了,或者说这就是个局,那余家找的安克宝都不靠谱,这个保人会不会也是看了银子动心?

  聂黑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徐厚生这边出了岔子,自己这个护卫的肯定要被责怪,想想真是头疼。

  可第三天晚上,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看到一辆四轮大车朝着舢板上卸下包袱,这等场景在港口上实在不稀罕,只不过这舢板朝着自家船靠过来了。

  那舢板上就有李老海,五个麻袋,有大有小,颇为沉重,聂黑和余鸥两人一帮着动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里面装着的是人。

  “要问去舱里问,别惊动了别人。”李老海简短的叮嘱说道。

  等麻袋被带到了甲板下,割开捆扎麻袋的绳索,两名壮汉,一名壮妇,还有两个男孩露了出来,都是佛郎机人,跟着那舢板过来的,居然还有个通译,这让徐厚生他们有些愕然,心想这等隐秘的事情,居然这么不小心,不过也没有办法,想要验明正身,没通译也没办法了解。

  徐厚生问出的问题,通译很难翻译,那两名壮汉惊魂未定,看着被堵着嘴的壮妇和男孩更是愤怒,可看着手持利刃的对方,也不敢妄动,只能乖乖回答问题。

  通译费尽口舌,又是用手比划不停,那两个佛郎机壮汉总算明白了大概的意思,对方居然问的是关于铸造和打铁相关的东西,他们也知道不回答恐怕要吃苦,一个个问题都是回答了出来。

  徐厚生特意拿着纸笔,用炭笔在上面大概描画,两幅差不多的图,一个是对的,一个是错的,让对方选择,然后还画出了各种样式,问对方见过没见过。

  边上的聂黑和余鸥都是点头,这徐公子做事急躁莽撞,又不懂得江湖险恶,但涉及正行的时候还是很细致。

  至于边上的李老海,他对这种明显的不信任也没什么怒气,只在那里笑嘻嘻的等待。

  就这么翻来覆去问了大半个时辰,周围那些人只听到这些锻造打铁的勾当,无趣无聊,各个焦躁,等到那徐厚生问完,都是松了口气。

  “起帆,开船”徐厚生吩咐说道,聂黑和余鸥下意识的愣了愣,难道这就确定了吗?

  “不会有差,懂得铁匠营生,也见过大哥要做的那种炮,而且不是通译在骗人,好几句话,我请那个路易教过我,都没差。”徐厚生说道。

  聂黑看向徐厚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自家这位舅老爷心思还真够细密,这李老海要是做局,和番人窜通的可能倒是不大,但通译却很容易被买通,反正话都是通译再说,你怎么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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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百一十七章 赵进出行

  而这徐厚生跟路易学过几句洋人言语,搞不好还是关于铸造和火器相关的,这就很难被糊弄了,谁知道徐州那边有洋人,大明内陆一共也没几个的,何况徐厚生对铁上的营生懂得很,想必对方没那么容易找恰好的来糊弄蒙骗。

  “你这后生还是有心思的。”李老海评价了一句,也不多说什么,回程他这保人也要跟着的。

  将通译放到舢板上送走,徐厚生的乘船扬帆起航,夜里出海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不过李老海给他们找了个方便去处,就在澳门左近的一处私港内停留过夜,第二天再启程,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信下去了。

  等到第二天出发的时候,聂黑他们才多少放松了些,等人在船上看不到陆地的时候,徐厚生给李老海写了欠条,按上手印。

  那两个洋人壮汉是兄弟俩,姓布尔戈斯、哥哥名叫本托、弟弟佩德罗,哥哥成家,妻子和儿子都被抓来,弟弟还是个光棍汉,两个人原本是在果阿那边做工,后来才到了这边,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

  成人都被上了脚镣,孩子们也有人看守,并且和大人分开,这让这两个工匠惊惧不已,不由得想起了贩奴的典故,心想自家难道成了奴隶,这是要贩运到什么地方做苦工吗?

  谁也没想到工匠的事情这么搞定,想想回去的夸奖和功劳,各个兴致勃勃,而徐厚生又多了些好奇,向那李老海询问,问怎么抓来的这些人,在徐厚生想来,一定是惊心动魄,翻墙进去杀人抓人,或者在街道上埋伏,少不得还要硬抗火铳之类的。

  那李老海倒也没有隐瞒,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李老海所在商馆和这澳门的佛郎机人打交道不少,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话,找到了总督那边,将徐厚生的现银直接送上,那边就给了方便,直接在铸炮工厂中选了两个没根底,又符合徐厚生要求的,安排炮厂的人将这两个工匠还有家人领到隐秘处,直接堵嘴捆住塞了麻袋,一路方便的运送到船上来听了这个说法,徐厚生一于人都是瞠目结舌,心想自家以为千难万难,没曾想这么简单,无非是银子花到了而已,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地面人头熟,你有银子也送不出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过十万可通神,这些话以往以为是笑谈,今日才知道真的如此。”由不得徐厚生不感慨。

  “这世面上只有当官贩盐赶海来银子最快,你们在徐州那地方难不成是挖出来金子了,怎么有这么多钱,老汉要过去看看。”李老海的确有些好奇了。

  不过从广东香山县澳门到南直隶的松江府,在海上的路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

  等到陈晃回何家庄之后,赵进立刻调集兵马,准备出行。

  民间豪霸啸聚几百上千人都是常事,但带着几百上千人穿州过府那就是天大的忌讳,官府是要过问的。

  不过这等规矩管不到赵进身上,就算没有和朝廷的默契,赵字营在徐州和淮安府北半又有谁能管得了,这次带了六个连和一百名骑兵,沿途都有赵字营可靠的力量,这些护卫足够保证赵进的安全。

  这次的护卫队伍没有按照编制来,而是由赵进挑选,亲卫队、第一团、火铳连队和学丁都有人入选,被选中的人都是大家公认表现出色的,各个觉得脸上有光,不过也有部分不是这么想。

  这次路过徐州城的时候,赵进没有在城内过夜,可还是进城和父母见了一面,也见了陈晃和王兆靖的长辈。

  “或者住到何家庄去,或者去骆马湖东岸的村寨,若是不去,小子就不孝了,架也要架各位叔伯过去”

  赵振堂和何翠花那边好说,对陈晃的父母和王兆靖的父亲,赵进这次却不讲究什么礼数,直接说了硬话,不过看他这个态度,这两家也不敢怠慢,心知赵进这样必然有他的道理,还是听从的好,大家都是当天搬家,反正调集人手也容易。

  除了这些人之外,赵进还见了赵十一他们几个,有的是单独面谈,有的则是一起勉励,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陈二狗居然也被叫到,这就让城内各方都明白了,这位败落的前徐州江湖人物算是翻身。

  赵进离开徐州城之后,从来都是在这边坐镇不离的赵十一也是离开了几天,心思敏感的开始猜测要有事发生了,可也看不出要发生什么的样子,就有人和山东那地震联系起来,都说天崩地裂,这是要改朝换代,进爷要做大事了,这消息真真假假,不少人都是相信,直到衙门里和赵字营的人都出面警告,这才消停下去。

  在邳州的时候,赵进调整了一下第三大队的驻地,原来李和率领的第三大队是拱卫邳州城池,但这一次却将这第三队调到双沟镇附近,已经算是徐州境内,在那个位置,邳州的成家和房村集的姜家都可以随时支援,加上团练,也是两千人的力量,不过这个也属于平常事,没什么人在意。

  骆马湖畔的隅头镇,现在已经开始忙碌热闹起来,其中最繁忙的就是孙家商行和云山行的码头,那边大批的粮食正在装船,正是前次耿满仓禀报的生意。

  赵进见了孙甲一面,将叮嘱其他长辈的言语又说了一遍,还叮嘱说道,只要有事不要管什么家产,带着家人就朝着骆马湖东岸的村寨跑,事后由他来收拾就好。

  从徐州一路东来,去往骆马湖东岸最近的路就是从湖上坐船横渡,不过跟从的吉香却坚决要走陆路,沿着湖岸绕过去,尽管也是要渡过运河。

  “湖面广大,咱们人又多,真在上面有个闪失,救援都来不及,大哥如今要紧的很,现在又不急着赶,还是稳妥些好。”吉香有他的考虑。

  吉香的话有道理,赵进也是从善如流,而且从骆马湖南侧绕过去还有一桩好处,在宿迁县停留一天,和本地人打打交道。

  隅头镇到清江浦,运河沿线有三县,宿迁、泗阳和清河,清河县等同于清江浦的边缘,早就是赵字营的势力范围,而宿迁和泗阳两处,虽然也知道赵字营的厉害,却没有打过什么交道,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赵进没有进入县城,只是在运河畔的云山客栈内摆了酒席,请宿迁这边士绅土豪过来赴宴,被叫到的人都觉得光彩荣幸,没被喊到的则是惶恐异常。

  不过宴席本身没什么稀奇的,赵字营目前还不准备在这里下太大的力气,只是安排六百团练在这边护卫着客栈,然后本县私盐的买卖也交给地方上代理,还承诺宿迁商户去徐州和清江浦会得到照顾,宴席上和和气气皆大欢喜,

  走一路,聊一路,尽管出发的时候弄得紧张,可在路上却很悠闲,没有急着赶路,赶路不急,却没那么简单。

  从徐州何家庄出发开始,其实每天都能找到提供食宿的地方,从徐州到清江浦一线,云山客栈就在一日路程的节点上,即便没有云山客栈,沿途富贵豪强也会抢着招待,但这次一概不用。

  出发时候这几百人的队伍就带着牛马大车,上面装满了给养装备,每到夜晚,哪怕就是住在云山客栈边上,也要自己扎营做饭,明明是最安全的所在,还要用大车摆成阵势,牛马放置在内侧,外面还要挖沟,还要布置明暗哨探,戒备森严。

  开始这个做派连徐州各方都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或者谁要对进爷不利?后来才明白这就是演练,可心思细的也觉得不寻常,平白无故做这个演练作甚,也没听说那边打过来,徐州自家地面也看着很太平。

  徐州人尚且这么看,邳州、宿迁那边有人觉得这是小题大做,还有人觉得赵进童心未泯,故意摆出阵势折腾手下只有护卫队伍的每个人才知道赵进是认真的,队伍里有熟手,可生手更多,不知道如何扎帐篷,也不知道如何设置营地,每个人都要学,每个人都要做,每个人都要会,做错的处置军法。

  赵进他们这一队从宿迁过境,肯定要渡过运河,这段是运河和黄河重合的河段,河面很宽,近千人的队伍,又有这么多大车物资,渡河的时候肯定是大麻烦,肯定得动员本地青壮帮忙,奉承这个是应该的,倒没什么话讲,大家一边心里念叨做事不周密,一边开始调集人手。

  没曾想要渡河的时候,根本不用他们帮忙,平时河面上那些鼻孔朝天的漕丁们已经把漕船听到了岸边等待,虽说车马上船麻烦,可架不住船大船多,动作于脆利索的很,看到漕上势力这么点头哈腰恭敬无比,宿迁地方对赵字营的实力又看高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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